上一篇我写过:
从物理学与生物学来看,人类本身就是“涌现”的产物,而不是被精密规划出来的机器。
这一篇,我想把这个思路往人生与育儿延伸:
一个人,无论是成人还是孩子,本质上都是一个“自组织系统”。
我们不是被设计出来的,而是靠着内外压力、内在驱动力与生活体验不断重组自己。
我自己的经历,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。
01 当“系统崩溃”时,才知道什么在重组你:我的重生经历
曾经,我有蒸蒸日上的事业、清晰的社会身份,熟悉的社交圈。
后来,家庭发生变故,为了陪伴家人,我跟着先生去了日本。语言不通,无法工作,社会身份突然全部归零。
我经历了完整的identity loss 身份丧失。
那段时间,我每天睡 11 个小时还是不想起床,对自己说不上讨厌,但只觉得—— “我什么都不是了。”
最痛苦的不是失去成就感,而是:我弄丢了自己的人生“使用说明书”。 当外界的所有标签被撕去,我竟回答不出那个最简单的问题:我喜欢干什么?
直到有一天,我意识到:
女儿们看着我,不是看我的收入、头衔、才华。
她们只是需要我。
那种“被需要”像一道小光点,让我意识到:原来我并不是一无是处。
之后,我开始恢复力所能及的小事,醒着的时候还是大把时间无事可做,就读书;读着读着,我竟然忘了时间;
逐渐地,我开始每天阅读、思考,为了回答生命,生活自带的困惑:“在这个时代,怎样才算真正地爱孩子?”。
这些方向,没有一个是我规划过的。它们都是在生活困境中自然涌现的。
如果把时间的镜头拉得更远,这个“涌现”的奇迹会显得更加不可思议。
学生时代,我是一个语文总在及格线挣扎的物理课代表。我的思维是典型的理科范式:相信逻辑、公式和确定性。写一篇800字作文如同酷刑,从未想过“写作”会与我的人生有何深刻关联。
而如今,我几乎每天写作,思考如何用文字厘清复杂的认知,甚至决定将写作作为我的生活方式。这绝非当年那个为作文发愁的女孩所能想象。写作,不再是一门学科技能,而是我重组后的认知系统,在理解和连接世界时,自然选择的接口。
后来我复盘时,看清了一条更隐秘的线索:我的“物理脑”从未离开,它只是换了战场。
学生时代,物理给我的不是公式,而是一种第一性原理的思考方式:剥离纷繁复杂的表象,找到最核心的要素和关系,构建模型。当年,我用它分析小球如何滚动;在人生的至暗时刻,我下意识地启动了同样的本能——试图在情绪的混沌和育儿的困惑中,找到那个可以理解的“结构”。
于是,生活体验与阅读成了我收集“数据”,思考与写作成了我推演“公式”,而爱与成长的真理,则成了我最想求解的“终极方程”。
我的工具箱没有变,但用它建造的世界,已彻底不同。 这或许才是“自组织”最动人的地方:它不会浪费你的过去。它把你生命中的所有积累,打碎成最原始的砖瓦,当新的召唤来临,再用这些材料,砌成一座你从未想象过的崭新宫殿。
你看,这不是设计,而是生命对自身资源的创造性重组与迁移,在混沌中为自己开辟新的航道。
02 什么让“自组织”有生命力?——三个关键条件
回看这几年,我的恢复与成长并不是靠“意志力”,也不是靠“努力规划一个新人生”。
而是靠三个核心的生命性条件:稳态、留白、元认知。
(1)内在稳态:先活着,再成长
在东京那段低谷期,我对自己说:“我不向外伸展,我要先稳住。” 这听起来像是放弃,但对一个习惯了“解决问题、持续前进”的大脑来说,主动选择“不解决”,才是最难的事。 我不再问“我该怎么办”,而是问“此刻,维持系统不崩溃的最低条件是什么?”
答案是:睡眠、食物、陪伴孩子。于是,我像个最低功耗运行的设备,只处理这些基础进程。
看似什么也没做,但一切都在暗中重组。 能量开始一点点回流,不是因为找到了新目标,而是因为内部停止了无谓的战争。
我能拥有这段“浪费”时间的特权,还要感谢我有一个“支持性环境容器”:家人提供经济与情感安全感,让我在低能量时期有容错空间。
反观育儿:如果孩子长期处在高压、不稳定、充满惩罚的环境中,他们的所有能量都将被“防御”和“求生”耗尽。一个随时可能断电的系统,怎么可能升级软件? 稳态不是溺爱,是生命进行任何创造性活动前的物理准备。
(2)留白与孤独:理解自己,是前提
日本的陌生环境,强行给了我一份寂静:社会噪音低,外部评价弱。就在那些无事可做的午后,我经历了奇妙的时刻——一个念头自己浮了上来:“好像……看书的时候,时间过得不一样。”
那不是决定,更像是一种内在的偏好,终于穿透了日常的喧嚣,被自己接收到。我这才意识到,阅读能给我带来深层的幸福感与心流。
而在我们的育儿日常中,孩子的时间被课程、任务、娱乐塞得密不透风。他们的大脑永远在处理外部指令或刺激,就像一台永不关机的电脑。没有留白,就永远不会有那个“念头自然浮现”的时刻,孩子也就无法回答“我是谁?”“我因什么而鲜活?”这类根本性问题。 留白,不是浪费时间,是创造生命进行内部对话与自我发现的必需空间。
(3)元认知与反馈:系统自我监测的能力
我逐渐培养出一种能力:观察自己的能量、情绪、兴趣的起伏。这些不再是折磨我的症状,而是系统运行的 “实时诊断数据”。
崩溃初期,我的数据一片警告:
认知警报: “我一无是处”
意义警报: “不知为何而活”
动力警报: “系统无法启动”
但我没有强行关闭警报。元认知让我从“混乱的受灾者”变成了“冷静的观测员”。我站在一步之外,看着这些警报,然后好奇:“这个‘一无是处’的判断从何而来?它绝对真实吗?”
书本成了我关键的“外部参照系”。它没有直接给我答案,而是为我混乱的内心世界提供了思维的脚手架和结构,让我能重新组织自己的认知。
而在育儿中,我们常常本能地扮演“系统管理员”,直接替孩子处理一切:
- 情绪崩溃 → 我们急于屏蔽警报(“别哭了!”)
- 表达想法 → 我们强行覆盖程序(“应该这样想”)
- 遇到困难 → 我们立刻代执行(“我来帮你做”)
我们无意中剥夺了孩子最宝贵的学习:如何读取自己的“诊断数据”,并学习自我调试与导航。 他们习惯了依赖外部指令,而内部那套强大的“自组织操作系统”,却可能从未被激活。
03 生命真正的驱动力:不是奖励,不是目标,而是“重要课题”
当上述三个条件都具备时,只需要一个触发点:生命中的重大困境。困境是系统重组的最大动力。
我的动力来自三个方向:
- 生存性困境:identity loss 身份丧失
- 关系性困境:作为母亲,我想知道 – “在这个时代,怎样才算真正地爱孩子?”
- 存在性困境:“我是谁?我的价值是什么?”
“我必须找到答案”,这个驱动力,比任何 KPI 目标或外部激励都强。
如果我不是母亲,没有育儿的困惑,没有关系性动力,我不会走到今天的沟通、写作、认知模型的道路上。
我现在所有涌现出的能力与方向 —— 写作、阅读、沟通练习、思考模型,都是为了“解决生命重要课题”给出的自然回应。
04 自组织成长模型:生命如何在支持性环境中自行重建?

在支持性环境容器中(家庭是首位,和社会所处的组织或者公司):
外在压力(生活体验)+ 内在张力(好奇、价值观)
→ 挤压出人生重大课题
→ 系统通过三个维度重组:
- 感知与觉纳
- 解释与整合
- 回应与调试
→ 最终涌现出新的能力、身份、意义框架。
这就是生命力的本质。
05 那父母在其中的作用是什么?
我想留到以后再展开,因为太关键,也太丰富。
一句话总结:
父母不是设计师,也不是工程师。父母是“环境容器”的提供者。
孩子的成长,不是被教育“做出来的”。
而是在父母提供:
- 稳态
- 留白
- 情感安全
- 允许混乱
- 有质量的输入
之后,孩子的生命力自己会“涌现”出来的。
下周,我会继续写,如果让你来选,你更想读:
① 父母篇:如何提供稳态与情感安全?
② 孩子篇:孩子的发展节奏是什么?
告诉我你选 ① 还是 ②。 我下周就写这个。





